火云洞。
三皇的目光,全都落在地上的龟甲之上。
方才,伏羲卜了一挂。
这一卦。
罕见的没有变动。
三皇瞪着龟甲,足足瞪了三个时辰。
几枚龟甲静静落在地上,一动都不动,扎根一样。
伏羲眼前一亮。
这说明卦象很硬!
几乎不可变了。
然后他开口道:
“坤上坎下,地水师。”
“寓意兵戈起,大军云集,烽烟满人间?”
伏羲演完数课,抬起视线,似乎要看透这火云洞,去看看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但他什么也看不到。
轩辕和神农对视一眼,神农沉声道:
“兵戈四起……”
“难道,封神之战已经开始,玉虚宫要扶周灭商了吗?”
伏羲摇了摇头,道:
“元始天尊欲望太大,早已对人间气运不满。玉虚宫扶周灭商,势必要摧毁人间气运,另立天规天条,以号令天下修仙者。”
“到时,这人间还不知是何模样。”
“是以……若周室兴兵,此卦当是动爻在外,外卦生变。”
“但……”
“这一卦却是动爻在内,外卦为静,静爻随内而变。”
轩辕皇眼眸之中闪过一道帝皇龙气,默默开口道:
“莫非……此战,是帝辛掀起?”
“他已拥有九州帝畿之地,再起争端,只有一个原因。”
三皇纷纷对视一眼,神农沉声开口道:
“莫非,子受已经感觉到,如今的成汤的故土,开始桎梏他的志向了。”
“他想一统人间了吗?”
“否则,四方伯侯拱卫帝畿,他起兵何去?”
神农声音落下,火云洞内寂静无比,风卷残灰。
下一刻。
轩辕肆意的笑声在洞内回荡着,他从蒲团上站起,身上皇者威压透体而出,冲击着周围的封印,目光似乎要将封印穿透,开口道:
“好!好!打得好!”
“若此战是帝辛掀起,他是要将大商气运,铺满人间了啊。”
“当初玉虚宫用分封之制,将人间气运分割裂解。吾等为皇为帝,想破此计,却有心无力。”
“如今,终有吾辈之人,敢行此事!”
伏羲看了轩辕一眼:“你不怕他输了?”
轩辕不理伏羲,自顾自道:
“三皇五帝,却有九州。”
“帝辛,吾等还缺一人。”
“本皇在此等你打穿了人间,将人间气运打到火云洞,打到天外天,打到混沌去!”
“人道统天!”
“咳咳……”
伏羲赶紧咳嗽两声,将这位二弟打断,道:
“二弟,梦里说吧。”
“你还醒着呢。”
轩辕静静看了伏羲一眼,喝道:“哼,吾不屑与汝为伍。”
伏羲:……
神农:……
随即。
轩辕坐下,身上皇道龙气消散不见,他澹澹开口说道:
“皇兄,吾等在这火云洞内苟延残喘,无力插手人间,只能将一线生机寄托在千年后的一位后辈身上。”
“所能做的,不就只有这一声呐喊吗?”
“不然,又能做什么呢?”
“看你扔龟甲吗?”
伏羲闻言沉默不语,儒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,随即踢飞了脚下龟甲。
“帝辛,给我打到天外天去!”
轩辕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。
然后,伏羲和轩辕看向神农。
神农:……
老人家缓缓闭上双眼,闭目不言,不做理会。
不过。
三人眼眸之中,还有深深的担忧。
圣人在天上看着。
人间,不会这么好打。
他们被囚火云洞,便是前车之鉴。
轩辕自言自语,道:“但我人族,不就是这样薪火相传吗?”
……
此时。
九间殿。
子受端坐王座之上,金阶之下站着文武百官。
朝堂上气氛紧张,百官屏气凝视。
此时。
商容手中捧着一道王旨,却没有派人宣旨。
因为。
这一道王旨过于惊世骇俗。
即便先前的三道旨意,文武百官未有现在这般诧异。
王旨上赫然写着:
命子启带王之六工,在圣山之上,女娲神像之下,建一陵园,以葬人族豪杰。
孤将为每一位豪杰立碑撰文。
“大王……您确定要如此做?”
“圣山上,矗立着女娲娘娘神像,在此建人族之陵园,是亵渎啊。”
“更何况,这陵园,乃国君专属,岂可随意安葬一介草民?”
子受瞥了商容一眼,道:“老丞相,你该致仕了。”
商容:???
“大王英明!”
“老臣这便去宣旨!”
子受道:“反应很快啊。”
文武百官:……
文官羞愧难当。
商容转过身,看了眼百官最后方,躲到飞廉恶来身后的子启,呵呵道:
“王爷,大王的话您听到了,领旨吧?”
子启叹息一声,只能跪地道:“臣……领旨。”
商容:“你跪那么远,让大王的旨意跑过去吗?”
子启:“……”
他跪了过来,双手接过王旨,叩首谢恩。
子启接过圣旨,走回原位时,低声道:“老丞相,咱们绝交了。”
商容澹澹看了他一眼,道:“保温杯还我。”
子启:“……”
……
子受见子启接了圣旨,站起身来,澹澹开口:
“这种小事,娘娘不会在意?”
“但对吾等而言,此乃大事,天大之事。”
子受目光落到子启身上,望着王宫之外,停放姬考尸身之地,继续说道:
“丈夫殉节殒国祚,英灵在世何曾死。”
“此后,这圣山便叫英灵山了。陵园名为英灵园,分王豪将相四级。”
“王墓死后葬王族,将墓死后葬武将,相墓死后葬文官,豪墓不分身份,凡敢为人族仗剑直言或有大功绩者,均可入之。”
子受话音落下,文武百官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颤,口中喃喃自语。
“丈夫殉节殒国祚,英灵在世何曾死。”
他们眼中不觉流露出一种沛然的气势,不知不觉挺直了嵴梁,不断的默念这句话。
自三皇五帝以来,厚待臣民,是一代贤君的标志。
但。
从未有哪位人间之主,死后不建王陵,而要和百官臣子葬在一起,共入英灵园!
对文武百官而言,这是逾规,是违背祖制!
可是。
这句诗词,却让他们说不出反对的言辞。
甚至,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想着,死后必然要葬于此地,流传千古!
葬于祖坟?
不!
死后,老祖宗知道自己葬在英灵园,也不会怪罪他们!
甚至,会在祖坟放几把鬼火!
冒冒青烟!
如今。
生前为宰相,是活着最大的荣誉。
死后入英灵园,将是死后最大的荣誉。
这座英灵园,今后将成为大商国民心中最为神圣之处!
“平民者,若为豪杰,也可入此陵园。”
东海四公主立于一侧,脑海中回忆着那座已成废墟的龙墓,心中呢喃自语。
商王此举,将人间英豪尽数收于麾下了。
然后。
她上前一步,施礼道:
“大王,不知我龙族,可有幸葬于英灵山。”
子受澹然一笑,目光看向悬挂于九间殿前的人间地图。
此处的地图,已经换了新图。
这张新的疆域图,是原先的大商疆域图和禹贡九州图,结合而绘制。
名为人间堪舆图。
图上,古今地名相较,山河比对。
除了要服和荒服仍是一片未知处,帝畿、甸服、侯服、绥服都已在其中。
子受看着东海,澹澹一笑,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。
“孤方才说了,豪墓不分身份,凡敢为人族仗剑之言或有大功绩者,均可入之。”
敖灵娇躯一震,抱拳行礼道:“微臣替龙族谢陛下。”
随即。
她退回朝列。
此时。
金阶之下,文武百官之前。
身为文官之首的商容,刚看到这句话,便愣住了,他整个人跟飞起来一样,总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,恨不得要为国捐躯。
他被敖灵谢恩之声惊醒,满心激昂,情绪无处发泄,于是跪地高呼:
“大王圣明!
”
“您……一定要给老臣留个位置,最好和老太师在一起!”
“老臣死后,要跟闻太师做个邻居。”
闻太师静静看了他一眼,忍住怒气,闭上了双眼。
子受深深吸了口气,挥了挥手,大殿阴暗之处,立刻出现几位身高八尺的医者!
然而。
他们才刚刚出来。
发现跪在地上的商容,已经不知去向了。
“大王……”
“丞相,跑了……”
一位医者愣了愣,说道。
子受:“追。”
闻仲走出来,双指并拢,眉心抹开天眼,道:
“跑不了。”
“定!”
于是。
殿外,撩起官服撒腿正跑,丝毫看不出已经八十岁的商容,被定在了玉石路上。
太医院医者谢过闻仲,抬着商容奔向了太医院。
……
子受目光随之看向了子启,子启不由打个寒颤,道:
“大王放心,臣必当尽心竭力,造好这英灵园!”
子受笑了笑,然后收敛目光,看着宫外,突然开口道:
“除此之外,还有一事。”
“姬考虽为姬昌之子,心生叛君之意,但他心志已开,说出了千万年来,无人敢说之话。”
“此等人物,不该暴于荒野。”
“当入豪杰之墓,但不立谥号,只刻生平事迹,让后世去评判他的作为。”
子受话音落下,百官心神巨震,纷纷难以置信的看向子受,齐齐跪地,喝道:
“大王,此事万万不可!
”
“姬考乃叛臣贼子,周游诸方,密谋反商,罪大恶极,有何功绩?”
“若开此例,会有更多反商之徒,忤逆君上,肆意妄为!”
子受看向大商气运之外,阴云密布的人间,静静道:
“姬考身在我大商境内,尚且因其言行,死在所谓的天命之下。”
“尔等以为在大商之外,敢说人定胜天的人,还能活着吗?”
“他葬在那里,象征的不是人间纷争,而是人与天的纷争。”
然后子受嘴角露出一抹毫不在乎的笑容,道:
“若还有这般人物,敢在大商之外,扛着人族气运,逆仙神而行,孤亦可容他一时之叛逆。”
闻仲不由抬头问道:“若此徒……永不臣服?”
子受平静开口道:
“他若不服,孤便会打到他服,要是死前都没有被打服,那孤只能先打死他,再给他上刑具了。”
“这般心胸都没有,孤如何当这天下人王?”
文武百官闻言,纷纷打个寒颤,无边的冷意从脚底升起,彷佛要把骨髓冻裂。
子启张大嘴,想说什么,却又不敢说……
敢情,您将姬考葬于豪杰之墓,只是给天下人杰做做样子。
不服你,还是要打死啊。
打死就算了。
还要上刑具!
这是何等的心胸?
此时。
飞廉和恶来对视一眼,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,他们默默低下了头,不敢说话。
心里默默自言自语。
“大王……虽然我们是娘娘派来的,但我们一直忠于大王啊!”
……
子受见文武百官气氛不对,摇了摇头,开口道:
“好了。”
“孤是一个很讲道理,不喜欢动拳头的人。”
文武百官:咦……
子受:……
子受随即看着人间堪舆图,看着大商境外的土地,以及殿外的天空,静静道:
“启王兄,此事当用心办。这座陵园,或许很快就会有第二座墓碑,甚至第三座,第四座……”
“我们必须一往直前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开口道:
“直到将人族从这片不干净的天下……解放了。”
解放了……解放了……
九间殿内。
随即回荡着子受的声音。
解放二字一出。
文武百官闻言骤然一震,齐齐行礼,高呼大王圣明!
下一刻。
天地运势随之一震。
人间气运随之一震!
大商国运随之一震!
子受肩头几缕黑发飘然落下,须臾间全白,落在龙桉之上。
这一刻。
人间气运之中,似乎多了一种气机。
这种气机让一些人族抬起头颅,莫名看着天空,他们眼神变的更加明亮,嵴梁挺得更直。
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,但却总有种感觉,自己终将会做些什么。
九间殿内。
文武百官高呼大王圣明的声音,突然高涨。
子受傲立在人间。
直视天穹。
这一刻。
子受明显感觉到,一股玄妙的气息,从气运之中,从文武百官之中,甚至从万民之中涌出,没入他的体内。
他随之一笑。
今日起。
他终于明悟了金口玉言。
“通天圣人,孤下次不会群伤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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